下车之前,纪老头把白色的连体防护服扔给商陆,后者在狭窄的车座上手忙脚乱地套好了衣服。
纪老头手里捏着盖革计数器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停在野地中央的汽车和装甲车。
商陆跟着下车,早上六点多,山间清晨的雾气还没散,正是呼吸新鲜空气的好时候,可他被迫套着厚厚的白色大麻袋,只能通过过滤罐“呼哧呼哧”地喘气,路边的田地中停着一辆漆黑的09式步战车和一辆报废的比亚迪轿车,都是一大清早被拖过来堆在这里的,一群基地装备部的大麻袋正在围着测量数据。
“完JB犊子了。”纪老头双手叉腰,“烧成这德行。”
商陆走近了,肉眼可见损伤最严重的是比亚迪,车身被完全烧焦,只剩下一个空壳,一夜过去仍然弥漫着橡胶和塑料烧焦的臭味,过滤罐都挡不住,铝制车身被斜斜地拦腰斩断,断口可见高温熔融的痕迹,金属被熔化后翻卷,再凝固成泡沫一样不规则的形状,仿佛是被一把超大号的乙炔气割枪笔直地切开了。
它身边的09式步战车情况稍好,步兵战车壳体是以高强度合金钢为核心的复合装甲,这东西全重有16吨,可以在100米距离上抵御12.7毫米穿甲燃烧弹,但它仍然抵抗不住那把超大号的乙炔气割枪,三十厘米宽的巨大伤疤从步战车的炮塔顶部贯通至车底,就像热刀切黄油那样一刀切开了车体的三分之二,通过巨大的豁口商陆可以看到步战车黑漆漆的内部,全部烧成了煤渣。
毫无疑问,这是灯塔天使的杰作。
“扫一眼,就是被那玩意扫了一眼,就成这样了。”纪老头用脚踹了踹09式的轮胎,“它奶奶的。”
“这是昨天晚上对抗天使的装备?”商陆问。
“不,这些都是靶子。”一个站在边上的装备部助理回答,“战区拖了很多报废的车辆到前方去,作为标定物和痕迹物承受天使的攻击,以此来评估对方的攻击力和破坏力……这俩就是不幸中招的,反正废弃空置的装备多的是,我们早就不用常规武器对抗那些玩意了。”
“09式的车体合金钢熔点至少在一千五百摄氏度以上。”商陆伸手按了按步战车的车身,一手的黑灰,“真可怕。”
“只达到熔点可不够。”有人提醒,“攻击扫过时间最多只有一秒钟,你想想,在一秒钟之内把一辆步兵战车切成两截,我们的机械化装备在它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……这可真是个大麻烦,两个礼拜之前它出现的时候,我们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么棘手。”
“那就更可怕了。”
商陆沿着公路的方向往西边望,薄薄的雾气下隐约可见远方烧焦的山头和林地,他知道在那个方向——或许漂浮在水库上,或许盘踞在山头间,亦或许正在穿越无人的街道,商陆在脑海中把它想象成一座手持长剑的白色雕塑,一尊面带微笑的佛像,永远微眯着双眼和上翘着嘴角,商陆以前老觉得人类必定灭亡,现在来看,他还是浅薄和幼稚了。
没有依据的悲观情绪是无意义的,是无由头的,也是无病呻吟的,只有在当下的环境中,面对着那个挥舞着长刀随意切开一切的未知怪物,眼睁睁地看着它步步紧逼,商陆才能真正意识到这句话是正确的。
人类必定灭亡。
人们把痕迹物一一地用证据带封装好,有人递给纪老头一根黑漆漆沉甸甸的金属棍子,比巴掌稍长,比大拇指稍粗,已经被烧断了。
纪老头眉头一皱。
“纪老师,这是什么?”商陆问。
“120毫米口径APFSDS的弹芯。”纪老头晃了晃手里的半截棒子,“钨合金,熔点两千八百摄氏度。”
“我记得钨是熔点最高的金属。”商陆说。
“是,但它在那道光跟前和蜡烛差不多。”纪老头说,“你昨天晚上看到它了没?”
“看到了,我在一棵树的观测站上,看到一条红色的细线从地上指向天空。”商陆点点头,“司令部作战科的陈鱼参谋带我去的。”
“瞎他妈乱跑,小兔崽子。”纪老头哼了哼,“你晓得不?那条线远距离多光谱测温的数据是4000摄氏度,隔着五十米就能让你人间蒸发,没被它扫到是你们命大,无论何时都别乱跑哈,特别是现在,现在我们在防线外头,这里是无人区。”
这里确实是防线以外,往回望仍然可以看到南山起伏的山脊,道路两侧还有遗弃的民居,他们一行人开车从南山隧道出来,沿着茶园路往外开了一公里,然后在路边找了块野地当做试验场。
纪老头指挥着装备部的干部和工人切切割割敲敲打打,把被天使灼烧过的部分都切下来编号保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