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柳一行人坐骡子车出集市,到了外边,绕过两条街,他目送黎峰去找娘亲和弟弟,因为好奇黎峰的家人是什么样子的人,他多望了两眼。

  陈老爹把他的样子看在眼里,原想提醒他,不要迷上男人就胳膊肘往外拐。转而想到陆杨无依无靠的,只能听他摆布,否则以后受委屈了,连个娘家都没有。又笑呵呵不语。

  他脚实在疼,笑着笑着忍不住骂了黎峰两句。
  “白长那么大的个头,眼睛是瞎的,给我脚都踩肿了!”

  陆柳心虚得很,问陈老爹要不要买点跌打药膏擦擦。
  陈老爹不买:“白费银子。”

  从县城出去,上官道回村,两家顺路。
  陈老爹说着不买跌打药膏,但跟黎母打招呼时,却说要买药,让他们先走,没有同行。

  陈老爹跟陆柳说:“黎峰的娘很精,你在她面前不要耍小聪明。爹都不敢跟她多说,怕她把咱们家的老底揭了。”

  陆柳“嗯嗯”应话。
  车上只剩他跟陈老爹,他那些因兴奋劲儿压下去的不安开始冒头,在车上很不自在,缩头缩脑,话也少。让他说两句,他声气儿都弱。

  这听着不正常。

  陈老爹哪能想到,他面前的孩子已经换了个人?他只当陆杨是不舒服。
  问明白陆杨是肚子疼,他松了口气。陆杨有胃疼的毛病,可能是饿的。

  陈老爹自己都是吃野菜窝窝头出来的,没舍得给他买吃的,让陆杨忍忍,“到家喝口热水就好了。”

  陆柳还是点头。

  他在车板上坐着,眼睛呆呆看着陈老爹赶车的背影,想着他从前肚子疼时,父亲跟爹爹会怎样。
  家里虽穷苦,但他哪里不舒服时,爹爹都会给他冲蛋花喝。

  在大碗里打个鸡蛋,搅散了直接加烧开的水冲进去。家里年节时舍不得吃的糖,等他难受的时候,总会往蛋花里加半汤匙。
  爹爹喜欢加多多的开水,甜分被稀释得很淡薄,可他很爱喝。有一段时间,他总是装病,来骗糖水蛋花喝。
  父亲跟爹爹肯定知道,却没戳穿。

  没想到哥哥肚子疼的时候只能喝热水。

  陆柳想了想,试探着问陈老爹:“我想喝糖水……”

  陈老爹头也没回:“你别以为我们家摆阔几天,就真的阔气了。现在跟从前不一样,豆腐坊都被老幺嚯嚯没了,家里剩几两银子,为着你这亲事去了大半。聘礼是收了二十两,那送你出嫁要不要办个送嫁酒?要不要把我这钱袋子补补?家里还要再开作坊,哪里都要用钱,你说喝糖水就喝糖水?糖多贵啊?你张口就要?”

  陆柳听着他的喋喋不休,情绪从怕到惊。
  他真的很惊讶。他只是说了他想喝糖水而已。

  陆柳很擅长面对这种念叨,他发发呆,就当听不见了。

  陈家湾近,快到村子时,陆柳坐正了,把路况都记清楚。
  跟陆家屯一样,在官道侧面有个踩踏平整的小路,拐个弯儿,往前再走一里多路,就进了村子。

  陈老爹回来不久,与人交情好,现在是农闲时节,谁都能到陈家去唠嗑,抓两把瓜子花生吃,他又客气和善,都对他家印象好着。
  从进村开始,直到进家门,还有人跟陈老爹打招呼。

  都说他们父子走得太早,搭车的没搭着,买豆腐的也没买着。

  陈老爹只说下次一定。
  陆柳都听得出来这是客套话,下次也不会捎带谁坐车,但会多留点豆腐在家里卖。

  到家已是中午,陈老爹看他还蔫蔫没精神,就自己停了骡子车,让他去倒个热水喝喝。

  陆柳点头,没急着进屋,站院子里把陈家外头看了一遍。

  这房子十几年没人气滋养,各处都老旧破败。
  院子里已经收拾妥当,院墙重修了,部分拆了重搭,部分只重新上泥,里外糊了一遍。
  现在空旷着,临时搭了个棚子给骡子住,里头稻草铺得厚,四面木桩高高的挡风,正面用着几张席子遮挡,下边吊着石头压着,以防被风吹起来。

  院子里有棵老树枯死了,枝干被砍了,余下个木桩当菜板,上头有血残留,看样子是杀鱼剁鸡了。

  竹竿搭着,没晾衣服。

  正对着院门的是堂屋,怕灌风进去,门关了大半。
  屋里人看见他们回来了,相继说着要回家弄饭,笑呵呵告辞,每一个出来的人都跟陆柳打了个照面,说他勤快、能干。

  有个夫郎拉着他手,跟他推心置腹道:“你爹娘真是疼你,为着给你找个好人家,一天天流水似的花钱,就怕哪里消息不灵通,把你嫁了个混子家,见天儿的跟我们打听消息。阿叔跟你说,那黎峰好得很,有田有本事有银子,年纪比你大了些,那能大几岁?你听阿叔的话,安心嫁了,别总想着当家做主,嫁了男人,谁不以男人为主?要么说男人是天呢?”<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