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朔方节度使

保边境不失,然兵械耗费颇巨,亡者抚恤之资,亦不完备,臣奏请朝廷拨钱缮修甲兵,抚循将士,观察要害,以备不虞,”韦光乘奏请道。

    这个人出身京兆韦氏,在朔方干了有三年了,干的不咋地,朝廷中对他不满的声音很多,这次召他回京,是要换人了。

    李琩心里也清楚,韦光乘虽然不太行,但换他的主要原因,还是因为干了三年,按照惯例,边军节度使,最多任职三年,是肯定要换人的。

    这个规矩,也是为了避免边军将领在地方坐大,朝廷难以节制。

    能干满三年,说明这个人还是有实力的。

    李琩就坐在大殿内东侧上首位置的香案后,其实就是一张长几,上面摆放着他的笏板,用以记录公务,就像开会时候用的笔记本一样,不过他的笏板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写。

    他眼帘低垂,对于韦光乘的奏表,仿若未闻,毕竟人家压根也没将他当回事。

    他名义上是韦光乘的老大,但是人家进来之后,看都没看过李琩一眼,李琩也没能耐拿人家怎么着,毕竟李隆基的儿子,虽然是亲王,但普遍没有什么地位,非常的窝囊。

    韦光乘的一番奏表,其实合情合理,将士们戍边打仗,缺了兵甲粮饷,他跟朝廷要钱,无可厚非,但是这个时候要钱,时机不合适,也有点匪夷所思。

    眼下的朝堂满坐寂然,没有一个人搭这个茬,韦光乘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游视一番后,沉默的空气,也是让他一脸的尴尬。

    他的尴尬是装的,人家难道不知道自己就要卸任了吗?旧官不问新官事,卸任之前给下一任要钱,能干这种事的,是大善人。

    这座朝堂里面坐着的,没有善人。

    但韦光乘还是开口了,说明什么?有人让他开这个口。

    “朔方有这么艰难?去岁于朔方的兵戈战事,不过都是小打小闹,虽有损耗,然地方足以自给,”左相牛仙客皱眉道:“贺兰山西麓沃野之地,统辖七镇,养活不了六万四千七百人?”

    朔方的首府,在灵州,也就是后世的宁夏灵武县,位于贺兰山和黄河的东面,由于贺兰山的阻挡,将来自东面的水汽都挡在了这里,在黄河岸边形成了一片如同江南一般湿润的绿地,适宜耕种畜牧。

    而牛仙客的这句反驳,很有分量,因为韦光乘的上一任,就是牛仙客,而牛仙客当时可不是副的,人家是正的。

    也就是说,朔方其实不应该缺钱,因为设置节度使的藩镇地区,每年的赋税有两个走向,一个叫上贡,一个叫留州,也就是朝廷和地方的分成比例,七成归朝廷,三成交由节度使分配地方。

    但是李琩心里很清楚,自从李林甫上台之后,边镇赋税的上缴比例一直在提高,说白了,李林甫在压榨藩镇,给朝廷捞钱。

    那么接下来,又有几个人开口反驳韦光乘,大意是今天是八月初一,而四天后的八月初五,是千秋节,也就是皇帝的生日。

    皇帝过生日,你不给钱,竟然还想要钱?你吃什么长大的能干出这种事?

    李琩的眼神在韦光乘脸上审视片刻,深感身处这座大殿,实在是如坐针毡,人人都是心口不一,你很难通过他们的语言,去揣摩任何一个人的心思。

    就比如这个韦光乘,李琩要不是熟悉历史,哪能猜想到人家就是在给下一任接班人要钱呢?

    人心鬼蜮、笑脸魍魉。

    帝座上,李隆基的眼神转向了自己的儿子,淡淡道:

    “寿王怎么看?朔方之艰难,伱心里有数否?”

    我有数没数,你还不知道吗?朔方的哪一件事情,跟我汇报过?李琩答道:

    “儿臣不知。”

    李隆基顿时眉头微皱。

    这下子,其他一众官员,也都提起精神来了,都在聚精会神的关注着皇帝父子之间的这场交流,人人心知,有场热闹看。

    “你身在京师,虽是遥领,但朔方之事不闻不问,你这个节度使,当的倒也清闲,”李隆基缓缓道,语气中颇有责备之意。

    李琩赶忙起身,道:“儿臣才干欠缺,不足以担此要任,请奏圣人,辞去朔方节度一职。”

    韦光乘在给朔方的下一任要钱,李琩在给下一任挪位置。

    李林甫闻言,眉角微动,看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李琩,便转移了目光。

    这么大一个官,虽然是个摆设,但李琩说不干就不干,听着似乎太儿戏,毕竟遥领藩镇的亲王们,没有一个是主动卸任的。

    没有权利,不还有个头衔吗?

    但是李琩眼下的处境,不得不这么做,因为他和他爹目前之间的关系,非常非常的尴尬。
<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