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还家

  长安,万年县,升平坊,杜宅。

  “阿郎、娘子,到了。”

  全瑞掀开车帘,见杜有邻还在昏迷,而主母卢丰娘则缩在马车一角。

  反而是皎奴正霸占着软靠,淡淡抬眼扫来。

  全瑞只当没看到皎奴,轻声唤了杜有邻两句,见其头上还出了细汗,不免担忧,问道:“阿郎许久未醒,可要请大夫来诊治?”

  杜媗过来应道:“不必了,让阿爷好生歇养吧。”

  “可笑。”

  皎奴讥笑一声,自跃下马车,丝毫不理会忙碌的众人,双手环抱,立在一旁。

  有仆从搬着杜有邻进门,见她模样,以为是哪个婢女,道:“快搭把手,把大门打开。”

  皎奴嫌弃地皱眉避开,抬手在鼻前挥了挥,自语道:“一身泥血,臭死了。”

  “哎,又不是阿郎要趴到雪地里让人杖刑的。”全福不由嘟囔道。

  他是管事的全瑞的儿子,几代人都在杜家为奴,这次被拿入大狱,父子二人捱了刑,却是死活不能屈打成招,可谓忠心。

  皎奴懒得与这些奴仆说话,让开两步,用下巴指了指杜有邻,向薛白问道:“你觉得那懦夫可笑否?”

  薛白摇了摇头,道:“人之常情。”

  他看得懂杜有邻之所以还不醒的原由。

  今日他与杜五郎投靠李林甫才侥幸救了杜家,此举为忠臣直士所不齿。但杜有邻活都活下来了,此时醒来又能如何?

  痛骂杜五郎便罢了,骂完了儿子是否还得骂薛白?骂过之后是否再有赴死的勇气?却凭什么该去死?

  不如继续昏迷罢了。

  “慢些,慢些,送阿郎到正房。”

  夕阳西下,暮鼓声中,无人看到杜有邻眼皮不自觉地微微抖动了一下。

  之后被搬进院子的,则是柳勣的尸体。

  主仆众人进了院子,栓上门,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,听得最后一声暮鼓,感到了久违的安心。

  虽只离开四日,对于众人而言却像是时隔经年。

  “可算回家了。”杜五郎嘟囔道。

  ~~

  “薛白,品茶否?”

  一顿简单的晚膳之后,杜媗便来邀请薛白。

  仓促之间,她已换了一身麻衣,却是为柳勣服丧。

  杜宅被官差翻找得乱七八糟,此时仆奴们正忙着收拾,唯有第五进院的后花园还算清净。

  两人一路过去,皎奴则一路跟着。

  待两人在假山边的小亭中坐下,皎奴便双手环抱,坐在仪门处的杆栏边,嗤之以鼻地道:“小门小户。”

  ……

  “阿爷还在昏迷,阿娘乱了方寸,都没能好生感谢你。”杜媗动作优雅地炙茶,道:“但杜家必不忘你今日之恩义。”

  薛白应道:“杜家也曾救过我,互相帮助罢了。”

  杜媗道:“我想对你有所报答,但不知你可信我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不论你是官奴,还是得罪权贵,哪怕是十恶不赦之逃犯,我皆会站在你这边。”杜媗没有流露什么郑重的表情,语气却很坚定,“因此,你的身世即便有难言之隐,皆可告诉我。若是官奴,倾家荡产我亦为你赎买脱籍;若是得罪权贵,千方百计我亦保你平安。”

  说着,她抬头看向薛白,等他的回答。

  薛白道:“真不记得了。”

  “好。”杜媗道:“那明日我到对宅魏家问问他们当时捡到你时是何情形,总该查访出你的身份才好。”

  “多谢了。”薛白点点头,忽然道:“伱长得与杜二娘很像。”

  “同胞姐妹自是像的,二娘她……还活着吧?”

  薛白瞥了一眼坐在院门处的皎奴,压低了些声音,道:“这也是我想与你谈的,杜家的危险并未结束,夹在东宫与相府之间,生存会很困难。东宫曾试图活埋我与青岚,往后只会视我们为眼中钉;相府将我们视为随时可抛的饵……”

  薛白每次说正事时总是很认真,显得极有耐心。

  杜媗一边碾着茶,一边默默听着他说着,心头又浮起忧虑。

  流觞死了,尸体还在京兆府未领回来;柳勣亦死了,数年夫妻,不论他待她如何,她终是成了未亡人。

  一滴泪顺着杜媗的脸颊流下,滴到了茶叶里。

  薛白停下了话头。

  杜媗以手背抹了泪,叹息道:“真累啊。”

  薛白道:“你若信得过我,便交由我来应付,可以吗?”

  “好,你说怎么做,我听你的。”

  “我可能需要让杜家人做一些危险的事,你能信我吗?”

  “信你。”<-->>